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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兩步之後,流年已遠

作者:口紅吊蘭

文案

已過的世代,無人紀念

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再紀念

本文所有涉及到的事件與背景,均系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內容標簽:青梅竹馬 情有獨鐘 都市情緣 歡喜冤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沈一一 ┃ 配角:紀小鄢,裴炯,陸沛涵,沈沁柔 ┃ 其它:口紅吊蘭之浮世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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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春天,紀小鄢認識了沈一一

作者有話要說: 隔了幾年重新填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老讀者了?

冒個泡給我看看可好?

這一個春天,紀小鄢認識了沈一一。

是下午三點大雪紛飛的落英鎮,天色陰陰的,遠處隱約可見蜿蜒曲折的海岸線,近處馬路兩邊幾乎所有門市都關門閉戶,偌大鎮子像被冰雪女王施了魔咒滿目蒼潔而荒涼。

車行其間,如此空曠紀小鄢反倒減緩了車速,疲憊至此達到頂點,連思維都慢了下來。剛好路邊有一家尚自營業的小超市,盡管再有十幾分鐘就到他要去的度假村,他還是想即刻就有一杯熱飲暖暖他的胃,順便再解解乏。這樣他就將車停在馬路邊,挾一股寒氣走進了小超市。

小超市裏空落一如外面銀妝素裹的世界,收銀員怏怏在翻一本老舊過期雜志,見紀小鄢進來怏怏不改地瞭了瞭,覆又低頭翻那本老舊過期雜志。紀小鄢也就沒問收銀員賣酒水飲料的貨架在哪裏,慢慢踱著徑自尋找。寂靜中收銀員身邊電暖爐發出的嗡嗡聲和她翻書的唰唰聲更增了一分寂靜,由此當紀小鄢找到賣酒水飲料的貨架,驀地裏看見對面小食品貨架前竟站得有人,太意外簡直嚇了他一跳。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衣褲靴包皆為黑,大衣外面倒裹一條火紅火紅的大披肩,長發自額角垂下掩住半邊臉,聽到有人近前微微偏了頭,一雙眼睛極靜極深,襯得披肩的熱烈似夜色中的紅木棉。

暫短對視,女孩又回頭揀選小食品,紀小鄢也隨手拿了罐咖啡轉回收銀臺。收銀臺有一毛錢一只的小紙杯,紀小鄢抽出一只又起開咖啡罐,將咖啡倒入紙杯他請收銀員幫忙加下熱。等待的過程中紀小鄢付了錢,女孩挽著購物筐亦轉了出來,滿滿一筐薯片瓜子開心果餅幹奶片巧克力,還有好大兩袋牛肉幹,紀小鄢見了不禁忖:這是要拿零食當正餐啊。

他只是這樣想著,收銀員卻已一邊“嘀嘀”掃描一邊徑直問了出口,“不吃飯了,只吃這個?”神情一掃對紀小鄢的不耐,殷殷的,切切的,顯是與女孩頗熟識。

微波爐“叮”一聲輕響,女孩尚未回答,收銀員已麻利取出紀小鄢的咖啡,經這一打岔,女孩到底沒回答,取出錢夾抽了一張百元紙幣一張五十元紙幣,又在包裏翻出零錢袋,慢慢悠悠數出四枚一元硬幣,一枚五角硬幣,兩枚新版一毛錢硬幣,放在收銀臺上。

收銀員見了就笑,“每次妳都算好賬才來交款嗎?”女孩也笑了笑,“不是有意的。是我心算好。”笑時微彎了唇角,眼眉也彎彎的,察覺紀小鄢在看她,轉眸回望了他一眼,笑意未斂是不笑時沒有的稚氣與嫵媚。

給她這一看,紀小鄢不好再待下去,手裏攥著紙杯走出小超市,上車後卻沒立即走,而是一口口慢悠悠抿著熱咖啡。這一趟俄羅斯之行太勞神,幾家韓國企業方尤其煩人,他一路鬥智鬥勇又鬥狠才擠走那幾個棒子爭取到合作開發權,可是累,真累,備忘錄簽完請俄方代表吃的那頓飯酒又喝得兇,到現在咖啡抿在嘴裏都猶似伏特加,然而畢竟較剛剛好很多,胃裏暖和了,勁兒也緩過來一些。

就這樣一罐咖啡抿掉半罐,便利店門開,是那女孩挽一只大購物袋走了出來,門在身後關上她將購物袋往腳邊一放,自包裏翻出頂毛線帽戴在頭上,又自大衣口袋裏摸出一付花花綠綠的毛手悶兒,一只只戴好,這才拎了購物袋踏雪前行。

地上的積雪已經很厚,而天上的雪益發綿密,這場憋足一整個冬天的雪一旦下起來,整個天地都仿佛發起狠要隨著雪花翻轉。坐在車裏紀小鄢看著女孩頂風冒雪舉步維艱,心裏一霎想搭她一程,念頭甫轉已自嘲:時人的信任危機已堪比金融危機,這樣一處荒寂無人的小鎮街巷,不要說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換作他也不會隨便搭乘陌生人的車,他又何必自討那沒趣?

車啟動,自女孩身邊緩緩駛了過去,紀小鄢視線卻不受控制地瞟著後視鏡。後視鏡裏女孩身影愈來愈小,惟身上的火紅披肩被風鼓得似一扇巨大羽翼,紀小鄢瞟著、瞟著,不由又想起曾經在夜色中見過的紅木棉,分明那麽熱烈,卻又如是寂寥。這樣,紀小鄢就緩緩退了回去——如果活到這個年紀他還有孟浪或輕狂,就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初春下午,他將車退到女孩身邊,落了副駕一側車窗隔著雪風問,“我也是鎮上的。要不要搭妳一程?”

問這話時紀小鄢是做好被女孩拒絕的準備的,沒想到隔著雪風女孩靜靜看了他一會,點點頭,道,“好。”

這真讓紀小鄢意外,推開車門待女孩進到車裏坐好後忍不住又問,“不怕我是壞人?”邊問邊再次自嘲:紀小鄢,你這是在幹神馬?順路搭個小姑娘而已,你至於嗎你!

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女孩的回答,“所謂壞人,你信,他就是;你不信,他就不是。何況這輛道奇 Ram整個落英鎮誰不知道是天籟谷紀總所有,你這麽有錢,難道我還怕你打劫我不成!”說完將購物袋放在腳下,擡手撲擼掉臉上的雪,睫毛上也沾了雪,她就用毛手悶兒一抹抹掉。這孩子氣的動作和令人噴飯的回答讓紀小鄢幾笑出聲,而他如何聽不出女孩語氣中微不可察的戲謔?但人一旦對另一人有好感,是連指責與怒斥都可一並寬忍的——呵,是,紀小鄢至此已不否認,他對女孩有好感。

微牽了唇角他再問女孩,“妳要去哪?”

女孩指了指前面,“第二個路口左轉,紅葉生物。”

車慢慢向前駛動,紀小鄢想了想道,“妳在那兒上班?我一個朋友的公司,一直用紅葉的產品,已經好幾年了。”

女孩哦了聲,沒說自己是否就職紅葉生物,只問,“你朋友是哪家公司的?”

紀小鄢答,“萬康鋼鐵。”

女孩又哦了聲,哦完淡淡問,“你朋友姓什麽?”

紀小鄢笑笑,“姓裴。他去年才回國,現在是萬康的執行董事兼CEO。”瞥了女孩一眼,又道,“妳可能聽說過。”

女孩也笑了笑,仍是沒說自己是否聽說過他那個姓裴的朋友,笑過悠悠然問,“那你朋友有沒有告訴你,他公司已經欠了我們四個多月的貨款?”

紀小鄢囧了。他再沒想到女孩一路打機鋒般問下來,內中竟有如此原由。早知道他就不提這一茬兒了。早知道他就跟她提紅葉生物的沈總了——同在一個鎮,他雖與沈總不熟,面還是見過幾次的,尤其去歲落英鎮政府召開的捐款大會,所有在落英鎮辦企業的老總都應邀出席;先是看了一些鄉土氣息極其濃郁抑或說非常“原生態”的歌舞,繼之被號召捐款擴建鎮中學和老人院。其時大家都有一點不情願,天知道這筆錢最後能用到鎮中學和老人院上幾分幾毛?卻只沈總一邊簽支票一邊對鎮長道,“擴建中學和老人院可以,擴建鎮政府去找財政局,我們可不管。別讓我們出。”話當然是半開玩笑著說出,亦惹一眾企業主一片采聲——這麽令人擊節的事,她大概不知道吧?紀小鄢邊囧邊想。

而就在紀小鄢囧然的工夫,車駛得這樣慢第一個路口也已過去。女孩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副駕,這突然的岑寂令紀小鄢忍不住側頭望她,她烏幽幽的瞳仁又像在小超市時那般,極靜極深看著車窗外的雪,隱約一抹倦然,似歷過無盡滄海。而天邊密雲層疊如同浪聚,縫隙偏又透出一縷西沈日色,落在她眼底艷與寂彼此輝映,荒野之上,玫瑰盛放。紀小鄢望完再望,待回頭時聽見自己輕聲道,“要不,我跟我朋友打聲招呼,妳也跟你們沈總說一下……萬康經營得一向不錯,可能是他剛接手,諸事繁多,以致疏忽了……”

女孩怔了怔,似是一時陷溺一己情緒沒聽懂他的意思,待反應過來想都不想搖頭,“不了!謝謝!”拒絕之迅猛令紀小鄢微覺尷尬,而尚未等他說點什麽緩解這尷尬,女孩已然續道,“年前那麽等錢用都挺了過來,現在急也不差這一時了。”

紀小鄢這才省悟,他是小年那天去的俄羅斯,算來到今天剛好是初五。難怪鎮裏這麽空,不獨因天氣。

第二個路口駛到,道奇 Ram左轉,車外風勢漸小,雪似恒沙靜落,遠遠可見紅葉生物的院門,高高挑著兩盞喜迎春節的紅燈籠。眼瞅著紅燈籠漸行漸近,一句“妳叫什麽名字”隨車輪在紀小鄢嘴裏不停滾動,然而最後問出口的卻是,“你們初五就上班麽?”

女孩點點頭,“有幾家廠和汙水處理站節日期間不休息。他們不休息,我們也就不休息。很多年了,一直是這樣。”車裏暖風本開得足,自她上車後紀小鄢又調得大了些,這會兒她鼻尖微微見了汗,脫掉毛手悶兒拉下毛線帽,女孩又隨手將弄亂的發掖到耳後,露出一只耳鐺垂垂閃閃。紀小鄢不禁打量了一眼,卻是鉑金環下鑲吊著一粒粉紅鉆,奪目璀璨大概一卡拉,看著這鉆石,紀小鄢心裏突然靈光一照,“沈總是妳什麽人?”他問道。

女孩靜了靜,答,“她是我媽媽。”

這樣,他們就認識了。他告訴她他認識她媽媽,並告訴她他叫紀小鄢。

然後她告訴他,她叫沈一一。

☆、妳聽說過萬康鋼鐵麽

後來,紀小鄢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初五那天沈一一沒有披那條火紅火紅的大披肩,即使同樣的情況她還是獨自走在風雪裏,他會不會將車退回去,退回到她身邊?然而生活畢竟、從來沒有什麽如果,事實是沈一一那天就是披了條火紅火紅的大披肩,他亦不由自主退了回去,自此順水而下,流徙三千裏。

而他也已很久很久沒有追過女孩子,久得他不僅忘記了上一次追女孩子是在什麽時候、怎麽追的,亦不確定這一次他算不算在追沈一一?他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時很想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名字後不想拿她當泛泛以對的路人甲,由此互相自報家門後,他很有禮貌地問候了沈總近來可好。

沈一一點點頭,“還好。就是年前出了門,到現在還沒回來。”說時不覺皺了皺眉,似是久等家長不至的小盆友,帶著隱隱擔憂和掛念。紀小鄢望著她,想起捐款大會上幾個三八老總的竊竊私語,說沈母一直獨身,倒養著一個私生女兒;她一定對她媽媽很依賴,又正趕上大過年……不由藹然道,“別急,過完年妳媽媽就會回來了吧。”

沈一一嗯了聲。道奇 Ram這時已駛進紅葉生物的院子裏,坐北朝南一幢小二樓,東面是一幢工人宿舍,餘下兩面是長排的大廠房,廠房白墻藍頂悅目至極,工人宿舍雖是平房卻鑲著琉璃紅瓦,院落中央一座大理石砌的蓮花池,又有許多喬木疏枝覆雪亭亭靜立。

紀小鄢暗叫一聲好,不愧是作環保生物的,若他是客戶見了這院落也要先多一分信任與認同。將車依著沈一一所指停在小二樓緩步臺前,紀小鄢瞟一眼沈一一腳下的購物袋,“買這麽多零食……不打算吃飯了?”

沈一一道,“我朋友來了。她不喜歡我們食堂做的菜我也吃夠了,才去買的這些當晚飯。”說時已見一個女孩自樓裏奔出來,身上花團錦簇裹著條大毛毯,下面赤足趿一雙加菲貓的毛絨棉拖鞋,自跑出來就站在車旁打望,臉都恨不得貼玻璃上。紀小鄢微笑,“她就是妳朋友?”

沈一一抿唇,“就是她。”車窗上貼著暗色防爆膜外面的女孩當然看不見,她看見了卻既不下去也不摁落車窗,眼裏不見了無聲時的倦然與消寂,滿是惡作劇的小頑皮;又問紀小鄢,“她看不見裏面吧?”

紀小鄢笑意益深,“嗯,看不見。”

外面的女孩愈急,看樣子再沒人下車就要生撲,沈一一也鬧夠了,彎身拎起購物袋回頭對紀小鄢道,“謝謝你送我。還有,新春快樂。”紀小鄢回了句新春快樂,望著她光燦燦一張小臉猶豫片刻,“真的不用我跟我朋友打聲招呼麽?”

沈一一推車門的手停下來,神情又換了路上時的淺笑悠然,“你那個朋友,是我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他若想給我們結這筆錢,豈用等到你開口?”說完又道了句謝,徑自開門下了車。

車外裹著毛毯的女孩乍見沈一一,又叫又跳又跺腳地不依,撒嬌的架勢好像對情人,回頭又向車裏的紀小鄢做個堪比小S的大鬼臉,方接過沈一一手裏的購物袋,蹦蹦跶跶摟著沈一一進了樓。

望著旋轉門後彼二人一紅一花的背影消失,紀小鄢這一次,真的有點驚到了。

……

“嗨嗨嗨,沈一一,快快給我從實招來!什麽時候認識的?姓甚名誰?今年貴庚?”樓道裏陸沛涵一臉促狹望著沈一一,眼裏閃耀著8字形的小星星,見沈一一不吱聲,只埋頭盯牢腳尖爬樓梯,肩膀撞下她的肩,“說啊,搞什麽秘而不宣!都給我逮到現形了,還敢不跟我說!”

沈一一這才睨了她一眼,“不是說累麽?不是要睡覺麽?怎麽不累不睡了?”

陸沛涵嘟了嘟她花朵般的小腫嘴,“人家不是想妳了嗎?妳走了才發現輾轉反側竟不能寐,就趴在窗臺上等啊等望啊望~~結果妳倒好,貓在車裏故意讓我急~~”說著說著又氣起來,張牙舞爪薅住沈一一,“餵,不要轉移話題!阿姨知道麽?信不信我現在就給阿姨打電話?說妳認識了一個神秘男!”

沈一一掙開她爪子,“什麽神秘男。人家在這邊包海養參,還開著一個溫泉度假村,我媽媽認識他的。他們一起開過會。”

陸沛涵長長“呀”一聲,整個人都吊到沈一一脖子上,“紀總啊!原來是天籟谷紀總啊!!原來是連我這個檻外人都久仰大名的天籟谷紀總啊!!!”

沈一一失笑,“拜托,妳連鎮長老婆怎麽力挫小三打走小四勇鬥小五這等落英秘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還敢自稱檻外人?!”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進了房間陸沛涵拖鞋一踢撲上床,“妳不是嗎妳不是嗎?妳不是也跟我一樣知道得一清二楚?女人天生愛八卦,這可是我最敬重的沈沁柔女士說滴!”

沈一一給她逗得直樂。她媽媽在這一點上絕對具狗仔隊潛質,雖然礙於身份年紀不會主動跟人打探,但只要有人上趕子爆料,必定樂滋滋洗耳恭聽,然後回身關起門眉飛色舞地轉述。不過好在,她媽媽的轉述對象也僅限於這倆小棉襖。

猛地一彈陸沛涵坐起來,“啊咧,我真是累得傻了秀逗了,剛看到那輛車就該想到是他的!”猶嫌不足陸沛涵又嗷嗷叫著打了幾個滾,“果然是無比騷|包啊啊啊啊~~”

沈一一早已慣了她的一驚一乍,搖頭笑著脫掉靴子,盤腿靠坐在床上,“積點口德吧小姐。什麽叫騷|包?那種車就是給農場主養殖主開的,運個貨什麽的方便嘛。”

陸沛涵不滾了,再次猛一彈坐起來,目光炯炯盯住沈一一,“喲嗬,都開始幫人說上話了!什麽運個貨什麽的方便?我才不信有人會真拿道奇 Ram當貨車用!說,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現在嘛關系?還有,他長得怎麽樣?”嘴裏質問著陸沛涵手上也不停,嘩啦嘩啦在購物袋裏翻出牛肉幹,一邊撕一邊嘟噥,“但願別像上次去鎮政府給阿姨送手機時見過的那幫企業主,一個一個禿頂大腹長相猥瑣,害本小姐餘悸迄今。”

沈一一莞爾,眼前一霎浮起初識那人好凜冽眉宇,微微笑時卻似人間四月曉晴日,綻起半朵桃花一泓碧水。

陸沛涵白了沈一一一眼,“不說拉倒。等阿姨回來我問阿姨!”她是真餓了,沈一一買的又是她最愛的香辣牛肉幹,當下也顧不上三八,挑最大一塊塞嘴裏就嚼。陸沛涵大學念的自動控制,畢業後進了家很不錯的軟件公司,憑著機靈肯幹專業紮實當上了技術顧問,又因服務態度超一流出差從來不打喯兒很得老總器重與賞識。臘月二十九那天,好死不死有家山西客戶公司的DCS出了故障,她被老總點名派去處理,說節日期間加班費算她四倍,過完年還要給她加薪。其時陸沛涵正在河北,回程機票都訂了,沖著那四倍的加班費和老總允諾的加薪,一咬牙改簽機票就飛去了。一弄就弄到今天,上午十點上的飛機中午落的地,出機場就奔這兒來了。而這已是她在沈家過的第六個春節。

見陸沛涵吃得急,沈一一怕她噎著,起身給她倒了杯水,端回來她眼皮都沒擡,嗚嗚兩聲示意沈一一端著,渴了她自會喝。沈一一啼笑皆非,看著她埋頭吃東西的樣子,人長得美真是連饕餮都惟顯可愛,但美或可愛都是沒有用的,陸沛涵一樣要累死累活掙飯吃,如若不想仰賴美色或男人。

大嚼了幾塊牛肉幹,陸沛涵好歹喝了口水,卻是吃肉沒噎著喝水嗆著了。沈一一忙不疊捶撫她後背,見她咳得眼淚都出來,又是心疼又是氣,“你們老總真是周扒皮啊。哪有大過年還派人出差的?還一幹幹到年初五!”

陸沛涵倒淡定,“妳不是也一樣開工?這院裏的工人不也春節不休息?下午我來時妳還讓他們發那個什麽什麽阻垢劑呢。倒來說我老板是周扒皮。”

沈一一哼了她一聲,搞不懂這人是精還是傻。陸沛涵吃飽了,大腳趾一勾勾過她的包,翻出火機和一盒點八的中南海,極老道地點燃吸起來。裊裊煙霧籠繞她極秀麗的臉,厚嘟嘟唇瓣即使不搽唇膏亦鮮艷潤澤,耳上與沈一一一模一樣的耳鐺,垂垂閃閃是她們成人禮那年沈母送她們的禮物。

從十七歲到現在,她是沈母第二件貼心小棉襖,還有陶陶,是沈母閨蜜的遺孤。沈母對他們從來不分親疏,他們則以沈母為地基以相同心境為維系,彼此慰藉,依偎著取暖……

二人一時靜默。沈一一早就放棄了勸陸沛涵戒煙打算,她這房間本是辦公室改成,床臨窗而設,旁邊是辦公桌,桌上長年為陸沛涵備著水晶煙灰缸,拿起煙灰缸沈一一小丫鬟般捧在手裏,伺候大小姐吸這一支飯後煙。

一支煙吸盡,陸沛涵道,“一一,妳知不知道……”語聲頓住,陸沛涵神情略顯猶豫。

沈一一已曉得她要說什麽,“他去年回國了。我知道。”

陸沛涵愕然,“妳怎麽知道的?”

沈一一笑笑,“妳又怎麽知道的?”

“方碩他們初一給我打電話拜年時說的,還說明天高中同學大聚會。又說是專為歡迎裴炯回國舉辦的;整好趕上春節,幾乎所有同學都會去。”說到這兒陸沛涵嘴角一撇,“果然入了社會不一樣。當初劉小鵬回國怎麽不見他們這麽隆重?還不是沖著裴家背景深厚。真世故!”

沈一一抿唇不語。人的劣根性不分長幼,小孩子才勢利且不懂掩飾,她們那班同學很小已開始看人下菜碟,尤其那些官宦子弟受家庭熏染更一早即知積攢人脈。並非入了社會才這樣……

牢騷發完陸沛涵又問,“妳是怎麽知道的?”其實初一那天電話裏方碩是有提到沈一一的,說她自高考後就人間蒸發般消失於同學視野,跟誰也不聯系,如果陸沛涵能聯系上,讓她一定轉告沈一一。如此看來,她必不是自同學嘴裏聽說的。

沈一一仍是笑,邊笑邊慢慢道,“妳聽說過萬康鋼鐵麽?”

“當然。他們的EPM用得還是我們公司的呢!就去年十月底安裝的……”眼睛突然張大,陸沛涵驚道,“妳可別告訴我萬康新換的老總就是他!”

沈一一抱膝靠坐在床角,點點頭。陸沛涵扶額,“天,系統調試階段我在萬康呆了一個多星期,整天聽他們項目組的人說什麽裴總裴總,怎樣也沒想到是他呀。方碩電話裏也沒說……”頓一下,陸沛涵疑惑,“難道萬康也用你們的產品了?”

沈一一嗯了聲,“萬康一直用我們的脫錳劑和脫磷劑,下屬的發電廠還用我們的阻垢劑和殺菌滅藻劑……”

陸沛涵搶過話,“那阿姨知不知道萬康是他家的產業?”

沈一一搖搖頭,“我媽媽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父親那時的職位。可他父親從政,不涉足家裏的生意;上一任跟我們簽合同的老總,又不姓裴……”

陸沛涵靠了聲,“然後呢?他來找妳了?”

沈一一垂下眼睫,輕輕笑了笑,“妳覺得他還會來找我嗎,小涵?”五年前那次傷害,幾令她心死如灰,她用了五年的時間才稍稍恢覆,沒想到五年後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不,他沒有來找她,他只是逼著她去見他,他吃準了她們這種小公司被拖欠不起,就命令財務若紅葉生物去結賬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他,他說結才能結,他說不結就不準結。於是紅葉專門負責要賬的阿雕跑了幾次沒要來。待她去了,財務打過電話說裴總在分廠,讓她等,等他回來再說。於是她站在走廊等,直到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影撞入她眼簾,她這才知道信譽一向很好結賬素來爽快的萬康鋼鐵為什麽拖了四個多月的貨款不肯結。

那一刻的倉皇而逃她仿佛又回到五年前,他滿含譏諷的冰冷語調字字句句皆如刀斧砍在她軟肋,同學十二載他太了解她怕什麽,她怕什麽他說什麽,而他殺了她一次還不夠,還想殺她第二次。

“小涵,”靜了半晌沈一一低聲道,“萬康的貨我不打算再送了。等我媽媽回來我再跟她說……”

陸沛涵靠靠連連,惡狠狠又叨根煙點上,“不送行。可他們欠的貨款怎麽辦?妳也不要了嗎?”她的確不懂這一行,但畢竟在沈家呆了六年多,多少也知道四個多月的貨款,又是萬康這樣的大客戶,不是一筆小數目。

將下巴埋在膝蓋裏,沈一一沈默。窗外突響起劈哩啪啦聲,是幾名留廠的工人在放炮仗。陸沛涵暫時截住話頭,定眸看著沈一一,想起記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夜晚,剛考到駕照的少年竟敢開兩小時半的車顛顛跑到紅葉生物的舊廠址,跑來後卻怕沈母知道,就給她發信息讓她帶著一一出去,然後載她們去兜風去放炮仗,再同吃一保溫瓶的熱餃子——因為那天,是破五。

他們曾經那麽好,從兩小無猜到情竇初開,好了整整十二年。他們曾經那麽好,怎麽突然就不好了呢?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沈一一自幼幾乎跟她無話不談,獨對五年前的突變絕口不提。而她五年間眼見著沈一一褪掉一層又一層的皮,皮連著骨骨連著肉肉帶著血她好艱難才恢覆昔日的笑容與輕盈,如今姓裴的又來攪擾她,難道曾經相愛的人,真的轉個身就是仇人?連朋友都做不得,連路人都不如……

炮仗放完那幾名工人又點起煙花,院落裏不似適才那般吵嚷,沈一一扭頭看著窗外,煙花升起,耀得天幕如綴滿瑩璨碎鉆,亦映得她眼眉忽明忽暗,“就當我還他一份人情吧,”她似自語般對陸沛涵道,“再多的我也還不起,也只能這樣了……”

煙花飄落,她眼裏的光彩亦寂滅。

煙花飄落,金色烈焰,紫色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 啊親愛的讀者大人們,都浮上來冒個泡吧~~

☆、條件就是……

與此同時的天籟谷溫泉度假村,紀小鄢正泡在源頭池裏緩乏,其實回來後是有睡過的,卻是睡下沒多久即被炮竹聲吵醒。

披衣起床時紀小鄢不由納罕,他這度假村地處落英鎮西北角,又是一面面海三面環山的山坳,按說鎮上無論放多響的炮竹也傳不到這裏,待出門問過方知道,竟是賣炮竹的小商販駕著電動三輪車直接拉了炮竹過來賣,說是年節將過跳樓價大甩賣,又說破五嘛炮竹放愈多愈吉利。山莊的主管居居於是作了主,包了整車的炮竹與煙花,分給服務員散在各個角落去燃放。

經這一吵紀小鄢也無心再睡,見居居一臉歉意反倒安撫居居無事,說他正好餓了,讓居居吩咐廚房給他弄點清粥小菜,他泡完溫泉再吃。他對居居一向是溫和親厚的,無他,當初他離開原公司居居堅決辭職跟了他到落英鎮,四年裏鞍前馬後地效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而四年前的天籟谷,原是一處荒蕪山坳,紀小鄢來此包海養參時順便買下了這裏的土地使用權。買的時候他就已做好開度假村的打算,沒想到度假村建築設計前期,設計方派出的工程地質勘探隊勘察後給出的報告說這裏有溫泉,紀小鄢當即請了國家地質局和水文局的專家來重新勘測,重新勘測的結果又是驚喜:一是熱田面積大,二是地熱水儲量多,三是出口水溫高,四是溫泉水質好,五是單井提水量大,六是高溫外圍的低溫熱水中含氟量低,可直接作為天然飲用礦泉水開發利用。

那還說什麽?紀小鄢立馬在原有預算上籌措大量資金,歷時兩載建了這座露天溫泉度假村——逾2萬平的山坳裏,48個各種功能溫泉池星羅交錯,每個池子都被巧妙分隔互不可見,間中種著整株移栽的雨林綠植與小琴絲竹,地面全部鋪以鵝卵石;除此又有石板療區、瀑布浴和游泳池,度假村外圍又種了一畦畦綠色環保蔬菜和草莓;同時既有面向大眾消費群體的賓館與餐廳,又在三面山坡林木蔥籠中蓋了十六幢或歐風或日式或仿古的獨體小樓……

如此大手筆的投資天籟谷紀總自此成名,而他不過是厭了家族內部的爾虞紛擾,盡管包海養參開度假村一樣有生意場上的傾軋煩惱,且要應付地方官各種名目的吃拿卡要,但此刻啁囀鳥語伴著潺潺流泉,細密雪花飄至離地面幾米處即遇暖成水,漓漓紛紛打在枝葉如吟如訴,落在池中漾起片片漣漪……如果走到哪裏都不可得真正的靜寂,這裏於他,已然再好沒有。

靜靜地紀小鄢泡在池水裏,直到身後小徑傳來紛沓步聲,紀小鄢尚未回頭眼睛已被蒙住,耳畔隨即響起一把嗲□□聲,“猜猜我是誰?”

紀小鄢微笑,“朵兒狗狗~”

來人立時鬧著不依,整個身子趴到他後頸上,紀小鄢笑著拉開那人手臂,回頭果見他表妹殷朵兒一臉俏皮地蹲在池岸邊,而在殷朵兒身後,是她留學時的同學與相戀兩載的男朋友,裴炯。

微不可察紀小鄢笑了笑,他正想找他,他倒自己來了。對裴炯點點頭,紀小鄢示意裴炯坐。裴炯也點點頭,卻既不說話也不坐,點完頭轉眼四處看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小琴絲竹後這時又轉出一人,卻是居居端著餐盤過來了。見到殷朵兒居居微訝,“朵兒來了怎麽也不事先打聲招呼?我好找人提前預備客房啊。現在別墅訂的訂住的住都滿了,只有紀總那兒可以住了……”

殷朵兒鬼兮兮一笑,“我們有訂房間呀。不過沒事先告訴你們罷了。”

居居愈訝,“哪幢?”卻是不待殷朵兒答已恍然,“原來南坡三到七號樓是裴少訂的呀。”將餐盤放在竹桌上,居居揀起竹椅上浴袍走到池岸邊,對正起身的紀小鄢道,“紀總,您看裴少多外道?要領朋友來住還自己訂房間。我也真是的,前臺說有位裴先生訂了南坡五幢樓,我竟沒想到是裴少……”

紀小鄢笑笑,“天下姓裴的那麽多,他不報名號妳怎麽知道就是他。”就居居手穿上浴袍紀小鄢跨出池子,鵝卵石地面落了水霧微顯濕滑,居居怕他摔了忙伸手去扶,手堪堪碰到紀小鄢胳膊殷朵兒已抿唇打趣,“好體貼喲居居姐!”

居居跟在紀小鄢身邊已久,盡管與殷朵兒見面不多亦已算得上熟識,當即半開玩笑回嘴,“照顧好老板才有加薪可能——我不像妳年輕,哪天幹不動了還得回家鄉買房置地養老呢……”

殷朵兒嘖嘖連聲,還要繼續打趣,紀小鄢已不落痕跡打斷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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